達明這個大台
達明當初要完整玩《意難平》和《神經》,大家都覺得驚喜,說外國好多歌手都這樣做,而外間亦認為這兩張是達明的高峰,是與時代緊扣的經典。而同時我也知道,這不會是一個單純的音樂會了。
網上對表演一致好評,這也是理所當然。黃耀明幾近由音樂人變成社會運動家,香港政治變局令人替我口唱我心的他表示擔心,加上廣東歌近年迅速衰亡,保育之心昭然若揭,大家共同守護達明,同路人莫失莫忘,互相扶持,劇本一早定案。達明成為抗爭大台。
我看的是第二場。中間有立場姐姐和黃婆婆獻花。中場時間,觀眾高叫「香港人加油」「光時五缺」等口號,我就坐在立場姐姐前面,她叫得聲嘶力竭,見口號開始少人叫時,她就轉帶叫另一個。安歌時,沒有唱我很想聽的恐佈份子,但劉以達東歪西倒的出來,唱了晚節不保。
與這批歌一同長大的人,自然覺得三十年就如朝夕,同一批歌竟可反映兩個時代,達明堪稱先知、長青樹、預言家……其實不是達明走得太前,是時代走得太慢,歷史重覆得太快。三十年前熱血青年鞭撻時代,題材稍為觸及一些不能一時三刻解決得了的狀況,其實永遠有解讀的共時性和空間。歷史根本就是天問至永遠,幾時也有解決不了的膠著狀況。黃霑於七八十年代也寫了像《家變》等等一批大道理的歌曲,變化原是永恒,大亨追求內心平和,老一輩香港人傳頌至今,卻不見得有人說它反映了時代,大概因為它不是披著電子新浪潮的外衣,也不是對某一動盪時刻有所指罷了。
時代意義高於一切,成為抗爭大台也就成為樣版戲,沒有人敢唱對台,沒有人敢說大台不中聽的話。就算大台要你開放,支持大台的人也不會多說,由2014年走過來的人大概耳熟能詳。達明的八張唱片成績輝煌,然而他的抗爭態度已經蓋過了音樂性的討論,因為我們要保衞他們作為發聲的良心。沒有人會說:其實現在是人山人海的達明,其實現在是黃耀明的達明,其實打從抗爭浮面起,達明的音樂獨創性已經江河日下。2005年的It's my party縱然被黃耀明選來作演唱會的結,但路人皆見卻心照不宣的是旋律的單調和內容的蒼白,沒有了劉以達的冷酷,亦沒有黃耀明的澄明。新曲寄語抗爭人士,其志固然可嘉,但你敢說你記得歌曲的樣貎嗎?我就沒想過達明可以交出如此傭懶的功課,只因潘源良的概念而升值。見盧斯達說達明,毫無疑問達明的幾首新曲意念清晰,就是打氣歌,給事件中的人寫的,和三十年前他們把自己隔離現實漩渦,然後創作出如此心力交瘁,令人如臨深淵的經典完全是兩回事。
有朋友在網上寫了點感想,不像我這種地圖炮撩交嗌,文字略有飛沙走石,已經遭人私訊問候,欲問其寫作意圖,fact check了沒有。由偏門變成主流,達明創造了一個奇蹟,進而成為宗教,教徒門太監急,容不得半點沙石進眼,套一個包裝袋叫做「不分化」。大家不是不要大台嗎?各有各做,原來有雜音就是鬼。
黃耀明在演唱會上說,希望香港有選舉的自由。若不是他創作了那麼多動人的作品,你還真以為他是不是活在現世,就像以前的達明,那麼入世和貼地。或者在教徒眼中,他就是神,是道路真理生命。他和黃婆婆、立場姐姐的互動,畫面和節奏都「好靚」,但我看不慣如此張揚的達明。當然黃絲很愛,他們需要同路人,需要圍爐,需要藝術反映當下。像我這種包拗頸,就像黃子華那個笑話:「我地打緊仗呀!你仲質疑我哋走難係咪用無鉛汽油!」
所以你知道我為何要寫劉以達唱晚節不保?那種自殘、厭世、無奈,放空自我,卻又狡猾、自戀、想輸打贏要的複雜情緒,就是達明音樂最吸引的地方。劉以達身體力行,「乜都俾明哥講晒我就食個通粉先」,把一切光芒都拋去都賤視,少少甩beat少少走音,又如何,我自求我道,這就是達明創作最露鋒茫的初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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