敗於時代

Juno敗於時代。

他生於1984年,剛懂得聽歌時應該是九十年代末四大天王淡出的年代。九十年代一片昇平,情歌愛得轟烈、失戀歌撕心裂肺。那時草蜢還可以好camp地唱「失戀」,連應該的傷心絕望也可以變成年宵市場,還有甚麼讓香港人覺得不可能?然後九七,然後見證世道墮落,愛情開始變質。年青人不再是天之驕子,不再上流,不再談理想,不再談真正的愛情。我們的填詞人也脫離了舊時代,開始要反映真相、講求寫實,要與時代接軌,連愛情都要「像真」,都要較勁。我們要計數,愛幾多後失去了便要計失去幾多,接受不了就不要讓對家好過。要愛之前就先要計不要付出多過對方,不然我可能連老本也輸掉。本來可以愛得痛快,但時代巨輪輾過讓我不得不保持「理智」。


Juno把這種「務實」的風格延續到了第二集,繼續大書特書無能男女,因為大家都沒有了那種對不論對情感或慾望的純粹追求,全以務實姿態上陣。Juno甚至讓像「結婚」「離婚」類字眼出現,併棄了任何幻想。為甚麼無能?因為悲歡離合這些老生常談,Juno卻偏偏自我製造諸多借口,以圖循入虛幻,推卸責任。中二病發,掩飾的只有一個原因:我不想掌握自己的人生。以前出去玩,主導權在我,劉美君就是去玩玩事前又事後,劉德華就獨自去偷歡謝絕你監管,張學友日出時就讓戀愛終結無手尾。Juno的世界,你未出去玩已經在後悔,驚有變化,驚有後遺。以為做了決定?卻又害怕寂寞,覺得原來以前才最好,最終連應該「忘記」還是「記」也不想自己做主,要前輩黎明來指導思想,道理原來又係山係石頭海係水:喂,你要記得就會記得,唔想記得但係你又好重視就始終都會記得啦。我覺得其實黎明最好的回應是:乜都諗餐飽,做咗先啦你!鍾意佢,就係「我的親愛」!點愛佢,就係要「傻痴痴」!


整個計劃就是在看一班肚滿腸肥的成年人互相撒賴,各自推波。生活明明富足(唔係又點樣可以在陽台上看你回家,典型本地年輕中產role model),偏偏思想嚴重墮後,人心思變卻又諸多疑忌。這三十年的廣東情歌真的白寫:由以前推崇專一的偉大愛情至死相隨,然後八十年代開始狂情放縱,到九十年代講求現代男女獨立追尋真愛,以為來到千禧世代,年青人已經能夠拋開道德包袱,愛與不愛,結與不結,早就漠視旁人指點,決定只對自己負責。原來未曾理性分析便已因循結合,然後把出軌離心全盤賴賬至人性使然,毅然分開有新天新地卻嫌新歡不及舊愛,兩頭不到岸就乾脆高呼寂寞空虛凍,完美走了一圈,發覺只是原地踏步。唉,不只歌白寫,我們也白聽了。


時代使然吧。我們也不想這樣子,但世道落後,各方面盡皆凋零,我們都只能談生存不談生活。以前能夠釋放能量愛至癲狂,因為現實沒有現在迫人。Juno可能也覺得玩無可玩,既然回不了去就索性以九十年代曲風為賣點,內核不一樣但至少外型相似,怎也可以騙得一時三刻。或者是的,有黎明的「忘記和記」那種全讓路予詞人的取巧曲式,只是時代錯置,用這種曲風去盛載現在已消忘的情懷,效果只是利用懷舊來促銷,對老餅如我是完全沒有觸動任何神經。好了,正當人以為你煞有介事談感情轉折,又來一首「情感的廢墟」,第一粒音已經大刺刺地要玩九十年代,旋律卻是有氣無力,九十年代流行曲不是一味向前衝衝衝,以為持續高昂就盡得真髓。黃偉文的詞玩劉華歌詞,想重塑他為陳奕迅寫「新曲+精選」的玩味,卻流於只堆砌時代氣息和意象,感情濃度近乎零。現在的處理和擺放的位置就是玩膠,前面還談那些甚麼環境迫人呀、結婚好慘呀好悶呀想死呀,突然就嬉皮笑臉問今晚食乜好。


Juno這兩張像在做復仇者聯盟的唱片,找來歌手明星花團錦束卻不要他們做自己,然後好像很認真的建構一個世界,再讓更多後來者可以參與(最新就是林嘉欣)。讀過一篇謝安琪的訪問,她說很記得Juno和她談起這個浦銘心世界時的興奮,一通又一通的電話打來說每個角色的背景和性格,感染了她投入演繹。作為樂迷,面對Juno這種「認真」的創作人,是時候用你的尺,用相同的標準去量一量他究竟有沒有騙了你的時間和金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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