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柏文
小時家住九龍城的獅子石道,對面是國滿酒樓。酒樓旁的地舖是一間歷史悠久的辦館,即是有洋酒、水果、雜貨一起賣的店子。我不知它何時開始營業,印象中店舖總是燈火通明。作為小孩子,當然會被它的貨品吸引,但卻不是那些汽水生果糖果,而是它曾經兼賣玩具。八十年代中我還是小學生,不知怎的曾進過去溜撻,迅即被一盒迷你的變型金剛戈柏文迷住。那時剛興起變型金剛電視卡通,人人都會說博派戈柏文和狂派麥嘉登,若果變成玩具那該有多好玩。當然我未見過真的還原變型的戈栢文玩具,於是在辦館那驚鴻一瞥,心裏便一直記掛。
打父母主義是不可能的了,於是我便叫外婆買給我。外婆疼我,應承會買給我,但要等她穿珠仔的收入來了才能買。那時我大約每個星期會幫外婆由九龍城把穿好的一大袋項鍊,步行運至新蒲崗。我忘記了外婆這個工作的酬勞,年紀小也不懂問,直至大了也沒深究為何外婆會接這工作,是不是幫補家用呢?還是覺得不想被認為是家中負擔而自食其力呢?我最終都沒問。因為那時我享受那段由九龍城太子道步行至新蒲崗裁判法院的大子道,車沒有現在的多,但邊行邊可看到啟德機場,然後有兩個油站,法院前有一個戒毒所,好像一個小旅行似的。最重要的是每次外婆都會請我在工廠樓下的快餐店吃炸雞脾。那時的炸雞脾好像特別香脆,不用汽水不用紅豆冰,只吃雞脾已讓我快樂不已。當然,吃完之後,亦要把外婆新接的珠子原料運回九龍城的家。為了讓玩具盡快得手,我也幫手穿。其實我一直都有幫手,外婆也會給點零用錢。我因為穿珠子學懂了單手綁結和穿線過針孔,所以我中學時不用上家政課,也懂得自己補衣和扣子。
那盒玩具,我一直有一個迷團。那是一個迷你版(即Q版)的戈柏文,而且是以貨櫃車形態安放在包裝盒中。我根本不知道它能不能完全變身成機械人版戈柏文。但擁有的慾望讓我失去理智亦失去問店員拿來看一下的勇氣,況且那些阿伯根本不會知是否完整變身吧。我記得是港幣125元正。
終於外婆出糧了,也就和我到辦館買那個戈柏文。回到家我立即拆開來看,彷如晴天霹靂:那個貨櫃車箱沒錯可以拆走,但車頭是不能變成戈柏文的,它只是一個貨櫃車頭。根本和買一盒貨櫃車模型沒有分別,但那可是125元!外婆不懂,只問我喜不喜歡。我強忍鬱悶,說很喜歡,心裏覺得很對不起外婆,不知她要穿多少珠子才能掙得125元,而那125元又不知可以為她解決多少的問題!
當然我對這戈柏文的熱情很快冷卻,數天後已把它打入冷宮,外婆也再沒問我那貨櫃車去了那兒。這是我印象中最後一次在孩提時代買的玩具。
外婆在我升中二那年去世了。我曾經以為我很愛外婆,但在她葬禮瞻仰遺容時,她在棺木中被那些衣服和棉被擠得只剩下面孔的姿態,完全不是平常那個樣子。我給嚇得連續幾晚睡不著覺,覺得為甚麼外婆要這個樣子離開世界呢?但是,難道她是這個樣子,我就如此害怕,是不是我其實不那麼愛她呢?怎會不愛呢?我可是由她一手一腳湊大的,怎會不愛呢?
現在我也經常想起外婆,記得她最常對我說的一句話:「到你大個讀完書娶了老婆,婆婆我都骨頭打鼓了。」除了這句話,就是這個戈柏文。大概就是因為買錯了東西,那時隱約學懂了甚麼叫節制,也知道自己真的不太喜歡這些玩具。
寫下這些也沒甚麼特別意思,只是在公司看到一個戈柏文公仔,就此而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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